【左林】度关山（一）
久等啦 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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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看不清东西有一阵了吧，怎么现在才来。”
说话的是镇上有名的眼科徐大夫。用他的话说，半个镇子的近视眼都被他的电筒照过。这会儿，他正在暗房里托着一个少年的下巴，掉了漆的小手电开开关关，琥珀一样的瞳孔就随着灯光绽放又收缩，像是一朵隐秘的花。花的主人有点紧张，虽然徐大夫事先说过近视检查一点也不难受，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抿紧了唇。
简陋的布帘子外面站着两位焦急等待的“家长”。当然，徐大夫的眼里只有一个。
还是年龄大些的好，会照顾人。左秋明在心中暗自夸奖自己。他已经很好地适应了自己在其他人眼中隐形的身份，这会儿站的有点累，竟自顾自晃到门口的等待座椅，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差不多一周的时候，小左和林楠笙看他还没有个要消散的意思，干脆把他当成了常驻小团体的第三位成员，日落之后在大梨树边像模像样搞了个围炉夜话，打算听这位新朋友好好讲讲那边世界的故事。林楠笙不能听，大家干脆决定谁也不说话，搞来一个左秋明上高中时用了一半的笔记本，齐刷刷靠在树下练字。林楠笙写字快看字也快，借着篝火的光，半大小子毛乎乎的脑袋一头扎进本子里去，刷刷刷就是小半篇，扫一眼过去，全是问句，兴奋的样子像是要把后半辈子的话一股脑儿攒在今天全说完。他的好哥哥这会儿只顾着在旁边探头探脑跟着瞎高兴，还是左秋明从那孩子读写的姿势里看出点儿不对劲来。
呦，小近视眼儿。
还在原来那个世界的时候，左秋明的视力很好，林楠笙也不差。两个人比赛枪法，绝对没有九环以外的可能。后来进了商会卧底，那些整天坐在办公桌前伏案的文书们，戴眼镜的倒是不少。再后来，林楠笙来了，他把林楠笙变成了庞家骏，又变成陆云堂，亲手交给他一副金丝边眼镜。左秋明好奇，下班回去看他的时候，偶尔也借来戴着玩玩儿，却怎么瞧怎么奇怪。
还是你戴好看，他说。这副眼镜简直就是为林楠笙而生的。
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像是为他而生的。
林楠笙的眼镜是假的，眼前这个小家伙的近视倒是真的。左秋明把本子抢过来写了几个大字，举到胸前，用手势示意林楠笙读出来，果然见他抓着笔心虚地挠头。凑近一点又一点，揪在一起的眉毛才突然舒展开来，化成个恍然大悟的模样。
二
左秋明又想起三天前的清晨。
睡眠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可有可无，所以那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跑到河边来数若有若无的星星。数着数着，身边突然多了个人，是林楠笙。
怎么不睡觉？左秋明正觉得奇怪，林楠笙就把写好的本子塞到他怀里。
他在本子里叙述了自己早些时候在睡梦中看到那个林楠笙的经过。先说他看起来并没有受伤，让他放心，又说他坐在一片和这里很像的草地上，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大口大口吃着。下一行补充说他看起来像是哭过，不过并没有一直哭。最后一行则是道歉，因为他能够察觉到幻象中的那个人是说了什么的，但是他无能为力。
文字到这里就结束了。
左秋明很难确切地定义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看着身旁蹲着的这个觉也不睡就跑来找他的男孩儿，接收到他秋水一样的眸子里写满的忐忑。日出前浓重的雾气把他们包裹在一起，两个世界在此相遇。
左秋明用力握着硬皮本不再锋利的棱角，忽然有种极为强烈的不真实感。会不会只是一场梦？他还记得敌人邪恶的面孔，和临死之前都还飘荡在病房里的，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
可风是真实的。他能感觉到湿润的风不动声色地穿过他的身体。虫鸣是真实的，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真实的，炙热的。
眼前的林楠笙也是真实的。怯生生的眉眼，机灵又沉重，美好又易碎。是左秋明活着的时候从未见过的林楠笙。
可他偏偏能从中描摹出另一个他。
你的字真漂亮，左秋明写。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看到那孩子忽闪的眼光明显亮了一下。两只手交叠着搓了搓短袖下露出的半截胳膊，抱着腿试探地坐到了左秋明旁边。比刚才近了些的位置，但还不是全然的信任，左秋明在心里笑他的谨慎。
“冷不冷？”
左秋明说的很慢，林楠笙看懂了，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答的干脆。左秋明发现他笑起来的一瞬间眼睛会弯出新月一样好看的弧度，少年人独有的灿烂一闪而过。像是受到了某种鼓励，林楠笙开始在旧笔记本上回忆起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每一幕幻象，哪怕只是一次错身或是一个剪影，都事无巨细地写。左秋明惊讶于他超常的记忆力，他是如此专注，字里行间的笃定甚至让左秋明觉得这个孩子像是早就预见了今天的相逢似的。赶在太阳完全照亮雁回村之前，林楠笙已经完成了他的微型传记，左秋明得以与那人一些他从未参与的，也从未幻想过能够了解的生活碎片相遇。他现在终于能够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些无法解释的，可遇不可求的奇迹。
他开始祈祷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尽可能地多待一阵。
他不可避免地期盼着更多奇迹。
林楠笙终于从暗房出来了，鼻梁上架着副透明边儿的眼镜。漂亮的大眼睛多少有点被挡住了，却透出更多的学生气，那种本就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学生气。他显然对自己的新样貌还有些不好意思，突然一下变得清晰的世界也让他收获了一丁点儿不算严重的眩晕。左秋明心里爱极了他的南瓜弟弟这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又为自己能用勤工俭学赚来的积蓄给他配眼镜这事自豪得要死，这会儿脑子里跟过年似的，嘴里喊他别发愣了走咱们去买梅菜烧饼再买两条鱼回去给两个娘炖汤，也不管人听不听得见就迈步出门了。结果是林楠笙低估了镜片对这个世界的缩放作用，眼看脚底下就让门槛绊了一个趔趄。
所幸后面有位看不见的无名英雄及时捞了他一把，新眼镜才避免了还没出店门就粉身碎骨的厄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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