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三

略略略

【左林】将至(七)



我  更  新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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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凶险的那段算是熬过去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犹太医生来看过林楠笙一次。眼神悲悯,只说他的意志之顽强是鲜有人能达到的程度,重伤之下二次感染,换做别的病人很难扛过来。


日本人倒是没有这么多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住在楼上的横田北听说林楠笙病情凶险,生怕失了这位难得愿意听他大谈风雅的中国病友,差人买了成箱的参茸补品,也不多话,只一股脑儿往人病房里送。


可惜那时候林楠笙还烧得人事不知,左秋明一开始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背着自己在香港结交了什么富豪朋友;等打听出是谁送的,憋了几晚无处发送的邪火儿可算找见了该去的地方——打着丝绒缎带的漂亮盒子一点儿也没糟蹋,拆得乱七八糟,恨不得踩上两脚才丢进垃圾桶;参茸倒是没舍得丢,那也换了之前买点心的油纸袋子囫囵一裹,就那么着扔进储物柜的最上层,同备用的牙刷、脸盆挤在一起,落魄极了。


塞到一半还撅断了一根老参的胡子,左秋明莫名觉得解气。反正要给人看着点滴,干脆就把那根参胡子攥在手里,一下一下掐着玩儿。


后来感染总算退了些,呼吸的声音也不再那么艰涩刺耳,烧了好些天通红的眼睛和脸颊也一寸一寸退回往日的颜色。那几天左秋明心里天天都跟放烟花儿似的,林楠笙也攒了些力气,又能重新被推出去晒晒太阳,两个人因此得以度过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周末。那会儿都觉得,迈过这道大坎儿,前方好像不会再有更难的事了。







所以最开始觉得难受的时候,林楠笙是真的并没有把它当回事儿。他现在站起来都难,哪天身上能到处都舒舒服服的才是奇了怪了。他本来就能忍,那么点儿新的,不好察觉的不适,轻易就被胸口时时刻刻澎湃滞胀的痛感淹没了,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医生来查房,左秋明一天在电话里问八遍,他也总说一切都好。


但有些东西并不是忽视就能解决的。


他的前半生过得积极而自律,干净又清白。正因如此,那种昏沉,噬骨的痛痒和几乎能击溃理智的莫名渴求,心头难耐的火,都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全然陌生的折磨。他很疑惑,他明明受过太多的伤——炸伤,刀伤,枪伤,头上挨过棍子,肺被子弹穿透。他明明已经熟悉了每一种疼痛。


可是。


他弄不明白。他只好长久地凝视着自己抖得盖不上被子的手。








戒断反应。


日本医生面上那一点仅有的寡薄的歉意也显得很勉强——本来就不是医院的错,病人那时候躁动的那么厉害,不上大量的止痛镇静类药物,谁知道还活不活的了,当然是保命要紧。现在人活下来了,药物依赖属于连带的副作用,就好比心肺复苏被压断了两根肋骨,你能说人家救你救做错了吗?


左秋明一丝理智尚存,尽管被医生语气里那种见怪不怪的不以为然气得半死,也只好接受了这种解释,耐着性子打听接下来该怎么帮人缓解痛苦。医生的意思是办法有两个,都很简单,要么你是条汉子就硬扛过去,要是实在受不了就再给你推一针,减少剂量或者换成瘾性更小的药都行,至于以后能不能完全摆脱,待定。


林楠笙并不允许自己选择第二条路。


于是先是昏昏沉沉地睡。叫不醒,醒了也跟你说不了两句话,看眼睛就知道人是懵的。睡就睡吧,能睡也是好事,左秋明安慰自己。


睡着睡着就忽然出一身汗。水淋淋的,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一把把身体里的水分都捏出来,床单枕套湿到左秋明看不下去,半夜给护士站说好话请人来换。眼睛鼻子统统不舒服,眼泪过敏一样总往外淌,林楠笙觉得难看极了,脸就总埋在枕头里,不愿意出来。


头晕,动一下就想吐,白天晚上床头都得随时放两个盆,一个空的,一个接满清水。一开始两个人都没准备,来不及反应就让林楠笙吐脏了衣服,后来就有默契了,不用说话左秋明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医生说一两个礼拜症状会减退,到时候就算戒掉了。为了这一两个礼拜,林楠笙遭逢了从没想过的酷刑。这和之前抢救还不一样,你知道自己不会死,你甚至知道还有更缓和的办法,扎一针就能随时结束这种痛苦。但是不行。不可以。


熬到第六天夜里,林楠笙忽然说想吹风。


他说热,左秋明一摸,身上却是冷的。商量着说那开会儿窗户行不行,林楠笙不愿意,非说自己这会儿已经不怎么难受了,估计是熬的差不多了,就是想吹风。


想出门,想好好吹吹风。


左秋明只要愿意像没有感情的日本医生一样板着脸说教,批评的话大概一箩筐也装不下。但他是左秋明,和日本医生不一样,他同林楠笙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在他们认识的这么多年里,拒绝眼前这个眨巴着眼睛有求于你的家伙,从来就不是左秋明的强项。


不就是想吹吹风,总有折中的办法嘛。


自以为聪明,左秋明做贼一样把车开到离住院部大楼近得不能再近的位置,打开无人值守的一楼大门,从里面掏出一个不听话的病人。扶他在后座坐好,又用围巾把口鼻掩住,通往自由的车子就徐徐发动。


车其实开的不快。留了半扇窗户给他,林楠笙得以伸出扎满了针眼的胳膊,虚虚握住撞入手心的拳拳的风。左秋明一开始还担心地盯着后视镜,后来大概是被林楠笙的轻快感染,手里的方向盘抓的也不那么紧了,轻轻哼起歌来。


不像是异国医院里偷跑出来的囚徒,倒像两个为了明早的春游兴奋得睡不着觉的孩子。


车子绕着医院逛了一圈,两个人都觉得不过瘾,干脆就往进山的公路开。这个时间这个方向,没有第二辆车打扰他们。野燕麦和狗尾草弯了腰急急地招呼,林叶哗哗翻覆,山神慷慨地送来捉不完触不尽的凉风,都是林楠笙一个人的。


一开始也只是抓住了一些偷来的凉意——后来就不一样了,林楠笙把眼睛闭起来,手里攥着的风就有了形状和颜色,能化成夏夜里扑朔的萤火和漫天的星光。风是一条河。风能把他送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也能把任何东西带到他面前来。


风捎来竹叶儿的香。他又回到了 10 岁,重新站上老树的枝桠。


不用怕,现在他一定能爬上树冠了。








左秋明没留意人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出门的主意是林楠笙出的,越开越兴奋的却是司机左秋明。就近把车停在路边,林楠笙没醒,摸了一下毛毯下面刚才捉了半天冷风的手,还好,是热的。


真是。也不管别人,自己玩够了就睡。


我要是把你扔山里喂狼呢。


回去的路上不好再哼歌,就只好在心里编排这些有的没的打发时间。刚才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他们真的开了挺远。


想吹风也吹了,病是不是也就该好了。


快开回医院的时候,左秋明忽然想起来被他扔进柜子顶层的十全大补套餐。虽说横田北此人面目可憎,东西倒是真的好东西,明天问问医生,要是能吃就给他炖炖吃了。一天天拼了命地扛着熬着,营养跟不上怎么行。


还有个参胡子的笑话儿呢。兜风的时候也忘了讲给他听,醒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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