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三

略略略

【双关】辣椒炒肉及其他



青年组,有私设。


ooc说的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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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穷的时候房租都得论月交。


三十几平的老房子,刨去公摊的走道儿和厚实的墙板,拢共剩下二八不到。厨房窄得容不下两个人,卧室的双人床一米五就己经顶到了墙边儿,更别提只有一个蹲坑的厕所——关宏宇刚来的时候还想装个热水器,没成想里面转身都难。


想洗澡只能去巷子深处的公共澡堂。


卧室里剩余的空间,一半摆了一张书桌,另一半挤满了各色酒水和浓缩饮料。绿色磨砂厚底瓶是各种口味的水果糖浆,长颈玻璃瓶是焦糖汁和气泡酒,橘色收纳桶里装的是满满当当的透明塑料杯。混合水果和酒精的气息在拥挤的房间中四处游荡,是带有侵略性的香甜,闻久了很容易觉得头晕。所以白天的时候,卧室的窗户总是开着的。


下午四点,关宏宇骑着装了玻璃展柜的小三轮儿,穿着利落的黑短袖,准时出现在巷口。


街头鸡尾酒是这两年新兴的时髦玩意儿。关宏宇对流行的敏感度,总是比普通人要再高那么一些些。例如巷子口的夜市街,刚刚成了那么点儿气候,关宏宇就从中嗅到了机会的味道。他花掉了对自己来说不小的一笔积蓄,改造了现在这辆引人注目的玻璃柜小车,又给里面塞满花花绿绿的果汁酒水和冰块儿。学习调酒倒不算太难,关宏宇用一个月时间记熟了常用的几十种鸡尾酒配方,又花了一个半月让自己调酒的姿势变得熟练又好看。毕竟是在街头,花式的东西用不了太多,最重要的是手稳,速度快。关宏宇的小三轮儿就停在巷口最火爆的小龙虾铺子对面,不善吃辣的小姑娘坐着坐着,常常要相携着飞奔到关宏宇这边。单手扇风,小心地擦拭额头的汗水,再点上一杯招牌的青柠莫吉托。


关宏宇的双手就在上百个瓶瓶罐罐里来回游走着。路灯橘黄,照着他婴儿肥还没有褪尽的双颊,仿佛一颗金灿灿的柿子,熟得正好。








选择在这里租房,完全是为了照顾考研的关宏峰。


论起考试成绩,关宏峰毫无疑问是全年级第一梯队的领军人物。这样的学生,保研本是八九不离十的事儿。可坏就坏在关宏峰上的是警校,除了文才,多少还得有点儿武学。体育和搏击成绩都是计算在总排名之内的,再加上关宏峰想报的那位导师碰巧观察过他在搏斗技巧课堂上惨不忍睹的表现——顺理成章地,那两个宝贵的免试指标里,并没有出现关宏峰的大名。


剩下的路就只有考研一条。毕竟这场国家级的重大考试只看卷面,不考体育。宿舍是没得住了,只能考虑在学校附近租个便宜的民房。关宏峰寻找室友的小广告刚刚贴出去一天半,他租住在城东的弟弟就不知怎么地顺着电话线摸了过来。那时的关宏宇正给一个批发烟酒的小老板干着送货的买卖,这下工作也辞了,说着什么租两间不如租一间,转天就拉着行李钻进了城南这条破破烂烂的羊肠巷。


一住就是九个月。


城中村的房子,房东是个狡黠而良善的农民。大概是见惯了考研的穷学生,他爽快地答应了兄弟俩按月交租的请求。不过作为补偿,每个月要多加五十块。


关宏峰就在这不到三十平米的狭小空间里复习备考。


每天清晨,他在厨房的水池边上刷完牙洗完脸,下楼拎回一屉小笼包搁在桌上,就穿起外套出发去学校的图书馆。这个时候关宏宇一定还把脸蒙在被子里呼呼大睡——鸡尾酒摊儿要开到夜里三点半,有时候收拾完回家,甚至能看到天边隐隐约约想要腾空而起的太阳。


关宏峰很少知道他弟弟几点回来。他也很累,这种累和关宏宇的不一样,多半是心累。与之相应,关宏宇也从来不知道他哥是什么时候走的。中午或是下午,关宏宇刚刚脱离梦境的双眼还没睁开,身体却已学会下意识去关宏峰的书桌上摸索他迟到的早饭。小笼包早凉透了,家里也没有微波炉,关宏宇就总是坐在床边,就着保温瓶里的热水狼吞虎咽。


关宏峰走之前一定会想方设法给食物保温,盖上厚厚的棉布毛巾,亦或是隔着袋子浸热水。聪明人的脑瓜里有各种各样的主意,有没有效果却只有负责吃饭的关宏宇知道。放的久了,滚烫的开水也会变凉,倒是不妨碍肉包和煎饼果子的香。









这样的生活也还是起了变数。


连着十好几天,城管大队的执勤车就停在城中村村口,小推车商贩一概不许出现。入冬以来天气日渐寒凉,夜市的生意本就冷清得很。关宏宇正琢磨着应时当令开展点儿新的副业,这下倒好,干脆出不了门。


出不了门,自然就没钱可赚。口袋里剩下的钱交完房租,怕是连下个月的伙食都难保证。


比赚不到钱更让他难受的,是出租屋里没有暖气。关宏宇自己倒还好,穿着大棉衣窝在床上,只要不动换,横竖不能给冷死。关宏峰就不一样了,晚上从图书馆回来也不敢休息,还得接茬儿做题背书。关宏宇看着他哥缩手缩脚挨在桌前的样子,活像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山区困难群众。想着想着他又自嘲地笑,瞧瞧他们俩现在的样子吧,可不就是困难群众么。


失业第十八天的中午,关宏宇在湿冷的棉被里连打了几个寒战之后,决定以眼前的生存问题为重。赶在关宏峰回家之前,他花掉了一百五十三元巨款,在楼下超市买了个最便宜的小太阳取暖器。








关宏宇的新工作是在楼下川菜馆儿刷碗。


水是橡胶管接通的自来水,能渗进骨头缝儿的那种冰。老板娘倒没说不让戴手套,可上班第一天,因为手滑打碎了两只盘子一只碗,赔掉了整整二十五块大洋之后,关宏宇就自觉自愿开始光着手干活儿。痛到麻木的时候,手反而会酥酥麻麻地有些痒,关宏宇索性把它当成了某种形式比较奇特的高级按摩。还年轻,吃点儿苦不算什么。更何况肉体上的痛苦只是皮毛,精神上的折磨才是真的苦。离考试还剩不到二十天,他看着关宏峰日复一日愈加紧锁的眉头,心里难受得像是闷着一颗即将破土的小芽儿,又像是凌空吊了一整桶要命的气泡酒。想跟他说点儿什么,又觉得什么都该说,什么都不会说,又什么都不用说。他哥那样的人他最清楚,什么道理都知道,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


只好继续闹心。又抓又挠,没着没落。









关宏峰裹了一身风雪推门进屋,就看见关宏宇在厨房里忙上忙下地捣鼓。


明天是休息日,老板娘看关宏宇工作卖力又活泼讨喜,提前给他结了这个月的工钱,还让后厨师傅炒了一大碗辣椒炒肉给他打包带走。关宏宇乐呵呵地把菜倒进盘子,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儿把关宏峰推进里屋,又拧开小太阳,嘱咐他坐着别动。


没有专门吃饭的地方,把关宏峰的专业书挪了挪,书桌就成了餐桌。关宏宇决定给自己和他哥一人再泡一碗面,全当是为了今年的初雪庆贺。家里只有袋装的方便面,比碗装便宜,大小却不合适放在普通的饭碗里。关宏宇把每个面饼都掰成四块儿,垒成两个半圆的扇面,开水一冲,藤椒的鲜辣就被榨了出来,口口都是窜鼻的诱惑。


关宏宇又从自己的酒库里摸出一瓶最贵的白葡萄酒。


关宏峰瞅着这一桌子吃喝,有肉有酒,哪里像是快要露宿街头的困难户。他于是放下筷子,单手托着下巴,歪过脑袋盯着关宏宇看。


“不过啦?”


他哥问他。


关宏宇就嘲笑他大惊小怪。


他跟关宏峰讲了辣椒炒肉的来由,又充满骄傲地展示了新拿到的工资。肉片焦脆,关宏峰被他弟弟唬得一愣一愣,一不留神下巴颏儿就沾上了红红的辣油。关宏宇纸都没来得及扯,筷子一摁就单手接住了关宏峰的下颌——红油于是尽数滴在他的手心。


“多大的人了,怎么饭都吃不好呢。”


关宏峰抹了抹下巴,不以为意,躲开他弟弟的手又嘬了一口辣辣的泡面。他的心里压了很多事儿,有关学习的,有关考试的,有关生计的,有关前途的。他想过太多太多,他给自己背的包袱很重,并且压根儿没留回头路。


关宏峰从不跟他弟弟聊起这些事情。一个人烦已经够了,折磨两个人,何苦来的。可是此时此刻,在辣椒的痛感刺激下,在泡面的热气蒸腾下,在酒精的甜软浸泡下,关宏峰忽然想暂时忘掉所有这些东西。


他很久没笑了,他想对关宏宇笑一笑。


关宏峰小口抿着塑料杯里澄清的甜酒。他笑着问关宏宇,都喝完了,拿什么去做生意呀。


“放心喝,酒有的是。”


“再说了,生意都不见得还会再做。”



从关宏宇的脸上,你永远看不到有关生计和贫穷的愁苦。他从小就不是个会认输的孩子,生活按着脑袋把他压进淤泥里,他也能肩膀一滑,泥鳅一样钻出身去,重新把腰杆往起抬。就像现在,哪怕是明天要被房东扫地出门,他也总能想出活下去的招儿来。在这一点上,关宏峰得承认他比自己强。关宏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又极度缺乏生活常识,所以他无比庆幸能有一个人牵着他走。


会有办法的,关宏宇总对他这么说。


一定会有办法的。









菜吃光了,被辣椒染成橙红色的猪油很快凝结在光滑的盘壁上。


关宏宇催促他哥去睡觉。关宏峰已经缺乏睡眠很久了,熬夜学习使他的抵抗力直线下降,刚一入冬就中了流感的招儿。临近考试,总得有个良好的作息习惯。况且关宏宇自己也很累了。他还没能完全适应这份新的工作,站着洗了一整天的碗,这会儿小腿肚子肿得厉害。


家里的一个盘子两个碗,都被他丢进了厨房的大水池。


明天再说吧。









关宏峰洗完脸回来,就看见关宏宇穿着大棉服牛仔裤横倒在床上。呼声渐起,想也是累坏了。


关宏峰拍拍他的脖子,哄着弟弟脱掉了外套。那人打了个滚儿翻进靠墙的一边儿,好像嘟囔了句什么,听不清,人也愣是没醒过来。


关宏峰拿棉被把他包好。






再睁开眼的时候,关宏峰已经又不见了。


难得休假的关宏宇不适应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这才发现厨房的脏碗不知何时竟平白消失,桌上的毛巾像往常一样高高隆起,扣着饭盒,饭盒扣着盘子,盘子里盛着鼓鼓囊囊的煎饼果子。


只是一个平凡至极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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