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三

略略略

【双关】水彩

『水彩』


短篇完结。
有私设。


两句话大纲:

关宏宇是哥哥的色彩。

关宏虎后继有鱼了。







关家兄弟俩都会画画。

八九岁的时候,关爸为了治住疯猴儿一样的半大小子们——主要是关宏宇,央了同一个大院儿里的老战友杨叔教他们画画。拜师那天,两个孩子还正儿八经跪在地上,咣咣磕了几个响头。

关宏峰喜静,跟着杨叔学素描;关宏宇好动,看到屋子里挂的水彩画,色彩鲜亮,水渍灵动,立刻喜欢的不得了。央告了杨叔半天,居然真的跳过了素描,直接上手画水彩。


关宏峰不是不喜欢水彩。


自己这里攥着铅笔涂得满手黑的时候,弟弟总是在一旁咋咋呼呼地调色。鲜艳的颜料沾在了关宏宇的手上,袖口,偶尔还会沾在他因为贪玩儿晒得红红的脸蛋上。

关宏峰看着,是会有些羡慕的。不到十岁的孩子,谁不喜欢好玩儿好看的东西呢。

可小小的关宏峰执拗地认为,凡事都该有个顺序。杨叔说先学素描才能打好基础,就像盖房子要先有个大梁。这话很让他信服,所以不管多枯燥,他也要先从素描学起。

反正时间还长,学完素描就可以学水彩了。







可惜关宏峰没能等到学水彩的那一天。

关爸走了,突如其来的变故造成的结果,是家里经济来源的大半突然中断。两个孩子又正是需要钱上学的时候,关妈走投无路,卖了原来的房子,带着孩子们搬进了小而拥挤的公寓楼。学画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兄弟俩并不甘心。


水彩画开销大,关宏宇不好意思问妈妈要钱买颜料和画纸,就总蹭在哥哥身边,看他趴在卧室里仅有的一张桌子上画素描。看得久了,小魔王对这只有黑白灰的艺术,居然也起了兴趣。常常关宏峰画到一半,就看见弟弟毛绒绒的脑袋在自己的视线里晃来晃去,嘴里还说着,画的真好哎,哥,给我试试呗。

彼时的关宏峰还没有现在这么大脾气。被弟弟闹烦了,索性就把笔塞到他手里,至多叮嘱一句,别乱画啊。

放心吧哥。

关宏宇不熟练地抓着铅笔,顺着关宏峰没画完的轨迹,一笔一笔地描,又轻又慢。因为太小心,用力不匀,画出来的线条反而歪歪扭扭。

关宏宇于是有些抱歉地挠挠脑袋。

要不还是你来吧哥。







关宏宇有时会翻看自己从前的画。

他不是故意想看的,事实上,他挺怕看到它们。他把这些画压在柜子的最角落里,想着这样就不会常常见到。可总有些时候,在他帮妈妈翻找冬天的棉衣的时候,在他把打弹珠赢来的战利品塞进宝盒的时候,在他想把不及格的卷子偷偷藏起来的时候,他总会看见,或者摸到它们。

棉浆纸的纹理酥酥地划过指尖,引得他心头一阵轻颤。

新院子里的男孩子们欺生,知道他画水彩都拿来取笑,说是女孩子才会玩儿的东西。关宏宇不服,拗着脖子说你们知道个p,我早玩儿腻了,不画了。吵不过的时候,就干脆拽着人家衣领子打一架。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买不起画材呢。


所以,当他看到关宏峰省了两个月早饭钱给他买来的颜料时,又吃惊,又莫名有些委屈,没忍住哭了。一边哭还一边嘴硬说,哥你买它干嘛呀,我早不画了。

真不画了?关宏峰问。

不画了。

那我扔了。

关宏峰拿着颜料就往外走。

关宏宇眼泪还没擦干净,伸手就把颜料盒抢了过来。

开玩笑呢,我画我画。

哥,谢谢你。

哥,我以后有钱了,给你买一大屋子铅笔,你就坐里面,天天画素描。

嗯。

关宏峰答应着,心里还真的想了想自己坐在一屋子铅笔里画素描的样子。

怪好笑的,他想。








关宏宇出狱那天,关宏峰没有来接他。

时隔三年,在他踏出铁门的一刹那,见到的只是抱着手站在路边,黑眼圈浓重的周巡。

你哥昨晚进医院了,周巡说。


不该是这样的。


关宏宇预想过一千次重逢的场面,悲伤的,平静的,甚至是冷漠的。他哥这人有多别扭,他比谁都清楚。他甚至已经组织好了语言,准备诉说自己这三年在监狱如何逍遥快活,劝他哥不要挂怀。

唯独不该是这样的。

“医生说是积劳成疾,加上长期的心理压力,昨天天还擦边儿亮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黑暗恐惧症就犯了,幸好小区保安发现,及时给送到医院了。”

“怪我,看天还亮着就没在意,坚持送他回去就好了。”

周巡说着,懊恼参杂着抱歉,全都写在脸上。


黑暗恐惧症啊……


三年了,还没好吗。


关宏峰有时会来看他。但聊天的内容,只限于案件的进展,别的一概不提,搞得关宏宇连他哥这三年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

但想想也知道,应该不会太好吧。

关宏宇踢了一脚路边干枯的树枝,算是泄愤。

在哪个医院?

关宏宇问。

你哥说不让你去看他……

“三年了,周巡。宏宇替我吃了三年牢饭。眼看要出来了,我倒先病一场。我当的这叫什么哥哥。”

这是关宏峰半昏半醒的时候对周巡说过的话。


关宏宇瞪圆了眼睛。


“不过你别担心,刚小汪打电话说情况很稳定,估计明天就能出院了。对了,你哥让把这个给你。”

周巡赶紧打岔,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

“人刚清醒过来就塞给我了,说怕你出来了没地方去。”

关宏宇伸手去接。这钥匙他太熟悉了。

“放心吧,一出院就把人给你送回去。”

周巡向他保证。


“宏宇啊”


周巡掐灭了手里的烟,叹了口气说。


“别太怪你哥。”









关宏宇熟练地开了门锁,把钥匙挂在门口的钩子上。

整整三年了,他没回过这间屋子,关宏峰更没回过。

房间是灰色的。

这倒不是关宏宇刻意生发的艺术化表达,实在是因为房子太久没住人了,屋里屋外都积了厚厚一层灰。关宏宇闻着木头家具散发出的陈旧气味,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里曾经是最能让他感觉到安全的地方。

也是他最想逃离的地方。

关宏宇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才把房间收拾出了个大概。他躺倒在沙发上,看了看曾经养过老虎的大鱼缸。

鱼缸是空的,水早就被放干了。大大的玻璃缸里只剩下原来通氧气用的橡胶管,和几根干巴巴积了灰的假水草。

关宏宇越看心里越闷。

他瞅了眼外面漆黑的天色,犹豫了一下,抓起外套出了门。







关宏宇敲了花鸟市场一整条街店铺的卷闸门,然后在老板怒气冲冲的眼光中,赔着笑买到了几条热带鱼。

屋子里总算有点儿颜色了。

家里什么都没有,不可能开伙做饭。关宏宇带了盒泡面上楼,等水开的时候,随意看了眼关宏峰的书柜。

大部分的书他都看过,一开始是他哥逼着他看,后来就变成了他主动学习。

看着看着,关宏宇突然发现书架最上面一层多出了一个证物箱。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他进去之前绝对没有的。

关宏宇忽然有些紧张。

都到这份儿上了,他哥不会还有事儿瞒着他吧?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乱想。吴征案已经破了,凶手也抓起来了,还能有什么更坏的事儿呢?

那可不一定。

他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反驳自己。

关宏宇还是拆开了箱子。

看清里面是什么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

不是证物也没有凶器,那里面不过是他哥的画稿。

关宏峰工作很忙,但偶尔还是会拿起画笔。箱子里的画,几乎都是关宏宇之前见过的。有风景,也有给犯人的侧写画像。画这些画的时候,关宏宇还没出事儿。

换句话说,213之后,关宏峰几乎再没画过画。

关宏宇就着台灯,一张一张地翻看着,水开了也没去管。快翻完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沓塑封过的画纸,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最底下,还专门用了一张白纸,和上面那些画隔开。

他几乎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画。

是他小时候偷偷藏在柜子里的水彩画。

母亲去世之后,关宏峰收拾老屋的东西,关宏宇曾经开玩笑似的问过他哥那些画儿的下落。

“你自己藏的东西来问我?”

关宏峰冷着一张脸说。

关宏宇讨了个没趣儿,也就再不问了。久而久之,自己都忘了。


谁能想到,他哥一直记得。



关宏宇把他哥贴了一墙的办案线索和嫌疑人照片通通扯了下来,贴上了自己的童年大作。

这样才对嘛,整天对着一墙灰秃秃的文件想案子,对身体多不好。

关宏宇满意地搓了搓手。

折腾完这一趟,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关宏宇枕在卧室唯一的枕头上,抱着从柜子里翻出的薄被,眼睛一眨一眨地欣赏着墙上的水彩画。

台灯的橙光包裹着床上的关宏宇。那灯是为了他哥睡觉特意买的,不算太亮,又足以给他安全感。

赶明儿买点儿颜料,也把这门手艺重新拾起来。

睡着之前,关宏宇模模糊糊地想。


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警队派人接关宏峰出院。小警员向周队长再三保证会把人安安全全送到家。

警车刚进小区大门的时候,关宏宇就从窗口望见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关宏宇躲进卫生间藏了起来。

关宏峰明显还很虚弱,是被小警员扶着进来的。警员确认了关宏峰安全到家就离开了,关宏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扫视着整间屋子。


“出来吧。”


关宏峰说。


关宏宇于是从卫生间里钻出来,几步蹭到了客厅,和关宏峰保持了一点距离。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关键时刻怂成这个样子,连第一时间跑去他哥身边都做不到。

明明是脑海里演练过千回的场景啊。


关宏宇沉默着打量他哥。


初秋季节的津港并不是很冷,关宏峰却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毛衣外套。他的脸色很不好,手腕上的病号带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摘掉。

关宏宇觉得鼻子酸得发疼。

相比之下,关宏峰显得很平静。他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关宏宇。

哥。

还是关宏宇先开了口。


哥,你怎么把自己搞进医院了啊。

哥,我昨天就回来了,打扫了一天屋子,你都不知道有多脏。还好不是你先回来。

哥,你看见我买的热带鱼了吗,可比老虎好看多了,你好好养着啊,我要定期回来检查的。不过你别有压力,养死了我再去给你买。

哥,我看见你留着我的画儿了。你真行,瞒了我这么多年。这下好了,我全给你贴墙上了。

哥,哥你看看我,我好好的,全须全尾出来了,还胖了三斤半。你弟弟什么时候吃过亏啊。

哥你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

哥……

哥你说句话啊。

你不说话我心慌。

哥你是不是嫌我撕掉了你的证据墙啊,你别生气,我都好好收着呢,一会儿就给你粘回去。我就是开个……

我就是开个玩笑。

关宏宇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见关宏峰笑了。

关宏峰很少笑。自从213之后,关宏宇似乎就没见他哥笑过。他甚至怀疑关宏峰早就忘记怎么笑了。

可关宏峰现在正真真切切坐在自己面前,真真切切地笑着,甚至笑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气声。笑容缓和了他的气色,使他看上去总算有了一些温度。

他向关宏宇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空位。


“宏宇,来。”


三年,或者更久。


那是关宏宇梦里听到过无数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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